法官們有限的權利和權力
在楊村法庭，我們觀察所能見識到的法官所享有的權利不多，而且也看不到他們享有什么權力。
就權利而言，經過上任庭長和現任庭長趙輝的多方努力，其中包括借債買公務用車、賒買空調、賒買冬天取暖用的鍋爐、外面來客人時到飯店賒酒飯，總算把法庭的硬件設施搞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程度。在這種背景下，從外觀而言，法官的辦公條件是得到了提高和改善。但是我們很難說工作、生活在這個法庭中的諸位法官享受到了什么權利。相反，他們——更確切地說是庭長趙輝——隨著工作條件的改善債務負擔日益增加了。且當他從楊村法庭轉任時，背后還落下了“除了沒給法庭留下一點財產，相反還留下了一大堆債務”的話柄。
再讓我們回頭檢視一下法官的福利待遇。從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除了工資(當地的公務員工資基本在1200元左右①)能夠做到正常發放外，基本沒有什么福利待遇了。法院對諸位法官的獎勵也基本停留在精神鼓勵層面。到了年終，法院對每位干警的獎勵(與考核掛鉤，按照考核成績來發放獎金)也少得可憐，一位表現可稱中等的法官或者法院工作人員可以獲得100元獎金，由此可知表現好的和表現差的之間的差別也不會很懸殊。
還有一點，那就是他們每天上班都要從縣城趕來法庭，這段路長9公里，正常從法院到楊村法庭所需時間是半個小時左右。但是正是這段并不是很遠的路，常常被法官視為畏途。原因是每當天氣變化，當地往往伴生霧天，這種天氣給法官上班帶來很大的難度。我們也不止一次跟隨法官們在這樣的霧天出行，確實甚為驚險。當李明審理的一個同學在霧天因為駕車與他人的貨車發生追尾被撞身亡這個事件發生后，濃重的陰影就投向了諸位法官心中。
對于諸位法官而言，被安排到派出法庭上班已屬被流放，還要冒險上班，這更屬非常無奈的一件事。副庭長錢雄向我們抱怨說，趕上冬天的時候，路上還有冰，再碰上霧天，真是冒著生命危險來上班啊!原因很簡單：你不撞別人，別人還會來撞你呢，大霧彌漫之下，能見度極低，待到發現有車時，已經來不及了。
至于法官理應享有的獨立審判的權利，楊村法庭的法官們則另有一番認識：在現在的社會環境，法院能做到獨立審判都不可能，還想法官獨立審判?我們干嗎要出那個風頭，惹急了地方黨政領導，水電給你一掐，法院就得喝西北風去。
如果我們把權力簡單界定為一個人或者一個單位支配他人行動的能力，那么我們可以看到，法官的權力還是被緊緊地限制在每一個案件的處理過程中。實際上，他們對當事人的支配，對律師和法律工作者等法律服務提供者的支配程度有限。
法官從接觸一個案件的卷宗開始，紀律和個人的道德自覺就要求他時刻給當事人以公正的印象。我們在楊村法庭調查的日子里，看到法官們對于在當事人面前保持公正形象，如同對待高壓線一樣，甚為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雖然助理審判員孫強和書記員李明審理的案件最后都要經過庭長趙輝把關，但是趙輝從未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當著外人的面，對承辦案件的法官的審判方式和細節發表過任何看法，作出過任何“指示”。對內，法庭的領導對待法官如此；對外，法官們也刻意地在當事人和法律服務者面前不輕易對案件表達個人看法。
之所以說法官的權力即使在案件中也十分有限，那是因為在楊村法庭的法官看來，當前法院所奉行的法律、紀律體制，“從根本意義上來講，就是防賊機制，首先就假定你是個會貪污腐敗的法官，之后就采取種種方式去防著你做壞事，在這一點上，法官連犯罪嫌疑人都不如，畢竟對待犯罪嫌疑人還實行無罪推定呢!”①錢雄副庭長這樣認為。法官對待約束其言行的法律、紀律有抵觸情緒，可以說出于個人的正當理由，我們并無完全充分的理由予以反對。
除卻法律、紀律施加于法官行為的約束，法官對于法律服務者的支配權力也甚為有限。因為當下的審判紀律已經延伸到了八小時之外，對于這一點，時刻在考慮法官生存狀態的法律工作者更是心知肚明，所以，相對更少紀律約束的律師和幾乎不受任何紀律約束的法律工作者對法官的懼怕越來越少——他們知道，相對而言，法官們更怕當事人上訪，更怕匿名信投入紀檢組的信箱，也更怕因為接受吃請而被告發——法官幾乎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力量來對法律服務者予以制約。
而且，知識就是力量，法官與法律服務者之間的知識差別也導致了法官們支配法律服務者權力的限縮，楊村法庭法官們反映的“法院現在連《最高人民法院公報》都不能給每個庭室訂一本，更別說《人民法院案例選》等其他資料了。常常發生的是很多司法解釋和規定都出臺好久了，我們還不知道，還是律師告訴我們有這樣的規定，你想這樣的法官還怎么能讓律師們看得起?”①兩個群體之間的狀態也客觀地說明了法官獲取、行使權力的不自由狀態。
摘自：高其才著《鄉土司法:社會變遷中的楊村人民法庭實證分析/中國司法研究書系》
